为了生个儿子,妈妈四处寻求秘方。
民间古法记载有云:栽花换斗。
只要浇灌莲招花,便可生出了梦寐以求的儿子。
而为了保全这个天生坏种的儿子,
他们不惜为我这个亲生女儿披上了一层黑狗皮。
我感觉我在做一场很离奇的梦。
梦里面,我的背上贴着一张黑色的狗皮,紧紧地粘着肌肤,怎么撕都撕不下来。
梦里面,我整日蹲在铁笼里,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,看着弟弟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,乌烟瘴气。
因为他读书的事情,爸爸拉关系跑断了腿。
只是没有一所学校愿意接收这样一个恶劣甚至恶毒的孩子。
在此之前,我们只是以为弟弟只是比较淘气,他会恶作剧般抓着小虫子偷偷藏进同学的课桌板,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他们吓得尖叫。
会拉女生的辫子,把她的长辫子绑在椅背上,看她起身疼得龇牙咧嘴,他就在一旁笑得乐不可支。
老师把这些事情告诉妈妈,要求弟弟当着全班人的面跟同学道歉,可妈妈却不以为意,觉得是老师小题大作。
渐渐的,爸爸被请到学校的次数越来越多,都成了校长办公室的常客。而弟弟也成了别人口中的问题学生。
弟弟的老师总觉得没有天生的坏学生,只有不会教的老师。可即便她再细心周到,还是被气得动了胎气。
本来,那老师的家里人都为她请好假回去休息,不知怎么的,就被弟弟不小心撞下了楼梯,导致那老师早产,索性最后婴儿没事。
这件事轰轰火火了好一阵,搞得人尽皆知。
妈妈拿着礼品带着弟弟上门看望那老师好几次,都被人赶了出来。
最后弟弟被开除,没有一家学校愿意收容他。
妈妈便干脆辞了工作,自己在家亦步亦趋地看着他。
那天回到家,我看到弟弟脸上满是戾气,恶狠狠地自言自语:“我要杀了他!我一定要杀了他!”
我不知道那个他是谁,但我知道,弟弟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。
晚上爸爸给我倒剩饭时,我拉住了他的衣袖。
他奇怪地看着我,我将身体往边上移了移,露出地上用骨头拼得几个字。
“他要杀人!”爸爸看得眼睛一圆,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,转身走了。
任凭我在背后“啊啊啊”地叫他,他也没理我。
第二天,趁着妈妈在厨房忙活,我眼睁睁看着弟弟偷溜出去。
我啊啊啊地叫,想提醒妈妈。
可妈妈头也不回地咒骂:“死狗,就你事烦!”
弟弟经过我的铁笼时,恶狠狠地踢了我一脚,才一脸得意地离开。
等到妈妈发现弟弟消失不见时,她又拿我出气,将做好滚烫的饭菜砸在我的身上。
“死狗,连个人也看不住,要你有什么用!”
好在弟弟很快就回来了,只说出去散个步而已。
妈妈看他连衣服都没皱,心想着应该没出去打架,也就放了心。
只是下午的时候,爸爸紧张兮兮地跑回来,拉住妈妈低声开口。
“那个早产的老师你知道吧?”
妈妈听到还有些不乐意:“当然知道,上门看了她好几次都把我和龙龙赶出来,都怪她,学校才执意开除龙龙。”
爸爸眉头皱得紧紧的:“她刚生的孩子被人抱走了!”
妈妈“蹭”一下瞪大眼睛,下意识看向屋里正认真看电视的弟弟。
吞了吞唾沫才开口:“好端端的,怎么会被人抱走?”
“我回来就是问问你,龙龙今天出门过没有,我担心……”
妈妈突然厉声打断他:“没有!龙龙没出去过!”
话虽这么说,爸爸却在她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极力掩饰的惊恐。
就在这时,我透过门缝看到电视里有个女人抓着警察哭喊着,而坐在对面的弟弟脸上浮现着一抹诡异的笑容。
晚上弟弟起来上厕所,我“啊啊啊”地叫住他。
他难得好脾气地蹲到我的边上:“干什么呀!我的好姐姐!”
我浑身一颤,他调皮地吐吐舌头:“哦对了,差点忘了,应该叫你小黑!”
他嬉皮笑脸的样子真让人讨厌,我压着火气示意他看地上用骨头拼的字。
“他在哪?”
弟弟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我:“他是谁?那个小婴儿吗?”
我的心“砰砰”直跳,我猜想的果然没错,这事和他脱不了干系。
弟弟笑着开口:“告诉你也没关系,反正你也开不了口!”
他装作冥思苦想的样子挠了挠头。
“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在哪,他太吵了,吵得我心烦,我就把他扔到下水道去了!现在也不知道会冲到哪里去……”
我听得全身发寒,眼前的少年不过十几岁,明明是天真烂漫的年纪,却犹如一个地狱恶魔。
弟弟压低声音,又朝我靠近几分。
“你一定很奇怪,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吧?”
我睁大眼睛死死地瞪着他,如果现在我可以说话,我一定拼命向他追问。
十年了,我身披狗皮,住在狗笼,生活了整整十年,我太想知道,这究竟是为何?
“还记得你喝的那碗血吗?”
弟弟不紧不慢地看着我,兴致盎然。
“我不愿意割破手喂你喝血,我便告诉爸妈,其实奶奶是陪我出去买雪糕才不小心掉下河的,你根本没中邪。”
他看着我禁不住地发抖,眼底闪烁的光越发兴奋。
“你猜他们怎么说?”
我盯着他嘴角那丝阴测测的笑意,他嘴巴一张一合,说出的话却让我毛骨悚然。
“爸妈说,你要是跟人乱说话我就完了,所以他们打算把你毒哑。我就跟他们提议给你喂黑鸡血。”
“后来,你昏倒以后,我就跟他们说,我做噩梦了,梦到奶奶说很孤单,要来找我下去陪陪她。”
“爸妈很慌,突然看到了我晒在院子的黑狗皮,然后,他们就把黑狗皮贴到你背上,只要奶奶以为你是小黑,那她就会来找你下去陪她。”
弟弟说着说着就开始大笑,眼底是恶作剧得逞般的狡黠。
“姐姐啊,其实以前我也想把你砍成一断一断扔进下水道的!不过,现在想想还是这样好玩,你说一个人被自己的父母当狗养着,多滑稽啊。”
我的嘴巴里早已说不出一个字,我透过他一脸哀鸣地看向后头。
爸爸站在后面很久,盯着弟弟不住地发颤,终于在听到他肆意的笑声后,像是受了刺激一般,大步走上前来,一把抓起弟弟狠狠地抽打。
可弟弟也不是吃素的,起身就和他扭打在一起。
两父子的打斗声很快引出了妈妈,她将弟弟护在身后冲爸爸发火。
爸爸气得一喘一喘,指着弟弟怒不可遏。
“你还护着他,这个孩子再不管教就完了。”
可到现在,妈妈还是不以为意,她不知道,这个可怕的恶魔就是她一手养出来的。
我的思绪飘回了许多年前的那一天。
晚上吃饭时,奶奶撇着嘴开口:“大姑家的阿秀生了,生了个大胖小子。”
我妈闻言低了头,连菜都不敢夹一夹。
爸爸正扒着饭,闻言倒是抬头憨憨一笑。
“这是好事啊!一会我就带香梅拎两只鸡去看看。”
“生儿子送两只鸡哪够?你一会将槽里的猪杀了送去。”
我家有一头猪,是爸爸一手养大的,膘肥体壮,油光发亮。
爸爸有些不舍得。
“当时招娣生的时候,他们家不是也只拎了两只鸡?”
奶奶夹着菜,拿眼横我,干瘪的脸皮上挂着冷笑。
“你真当赔钱货是白叫的?一个女娃娃怎么跟人家比?”
妈妈生下我,气血亏空,五年了肚子也没点动静。
爸爸又生性憨厚,家里大小事都是奶奶一人说了算。
不敢忤逆她,爸爸吃过饭就准备去牵出猪杀了,妈妈急匆匆地跟着出了门。
爸爸在时还好些,现在屋里没了人。
奶奶就把菜全扒拉进自己碗里,拿眼冷冷横我。
“看什么看,赔钱货,吃再多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。”
我默默下了桌,出去找了一圈,才听见后院传来妈妈神秘兮兮的声音。
“等等把公猪的小肚给我留下。”
爸爸以为她嘴馋,开口笑道:“肚子肉软趴趴有什么好吃,我给你留两斤腿肉。偷偷砍短一截,不会让人发现的。”
相比于爸爸的耐心,妈妈有些急躁。
“说了要小肚就要小肚,春婶和我说了,吃了公猪的小肚就能生儿子!”
我缩回头叹气,原来妈妈总说有我一个就够了,可背地里却四处求生子秘方。
而奶奶就更别提了,她自小看我就不顺眼,动不动就用她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,活像是要把我吞了似的。
平日干重活粗活洋洋不落,饭却是饱一顿饥一顿。
她常说,女娃子肚子养半饱,吃得太饱就容易作妖。
可是今夜,我实在是太饿了,肚子“咕咕”叫个不停,往日我都是拿一条裤腰带系紧一点。
可今天实在受不了,就打算爬起来喝口凉水冲冲饥。
迷迷糊糊中看到厨房的桌子旁坐着个人。
我定睛一看,那人背对着,低头“吭哧吭哧”,发出的怪异声音像是野兽在撕咬猎物。
似乎觉察到背后有道灼热的目光。
那人缓缓转过身来,粘腻的血液糊着碎肉沾满半张脸,微开的嘴里吐出一截鲜红的长长的舌头,有一下没一下地舔舐着嘴角。
我看着她手里捧着半块破烂的生肉,一下跌坐在地上。
居然是妈妈。
她眼神有些怪异,却极力扯出一个微笑。
“招娣,你怎么起来了?”
她声音轻飘飘地,我的后脖子都开始发凉。
“是不是饿了,妈给你蒸个馍馍?”
她一下站起来,那块生肉“啪”一下掉在地上。
她惊叫了声,紧张兮兮地蹲下身去捡。
一起身,便看见我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。
我躺在床上,不敢去回想刚才的画面。
半梦半醒时还在想应该是饿糊涂,出现幻觉了吧?
妈妈这么精细的一个人,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,怎么可能吃生肉?
我说服自己安心睡觉,不要瞎想。
迷迷糊糊时,有人摸上了我的背。
“招娣?招娣?”
她离得很近,我清楚地闻到她口腔里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。
我闭紧眼睛不作声。
就当我以为她已经离开时,偷偷转身查看。
却见妈妈直愣愣坐在床尾,眼睛发红,神情诡异地盯着我。
“我就想要生个儿子怎么了?”
大早上,奶奶就在厨房骂骂咧咧。
“要死了,哪只死野猫跑家里来偷吃?”
我看着满地的血迹,抿紧了唇,不敢说话。
妈妈倒是热切地迎上去,好脾气地开口。
“妈,你别生气,我来擦。”
打扫完屋子,我就跟着爸妈一起去了姑奶家。
阿秀姨躺在床上,身子还有些虚弱。
姑奶则是抱着大胖孙乐不思蜀。
妈妈逗弄着胖娃娃,眼里的羡慕怎么也遮不住。
她坐到阿秀身旁抓着她的手,有些不好意思。
“阿秀啊,姐求你个事。”
“姐,你说。”
“我这肚子不是没个信,我听人说,让刚生娃的产妇摸摸我的肚子,会有好运道。”
“这算什么事?”阿秀姨微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。
可妈妈还是皱眉,一脸为难的样子。
“阿秀啊,你家娃娃长得真好看,能不能拍张照片给我,我拿回去天天看,到时候也生个一样漂亮的胖娃娃。”
阿秀姨看着呵呵直笑的胖娃娃有些迟疑。
倒是姑奶在一旁帮衬:“香梅说得是,你把好运传些给她,让她也生个大胖小子。”
不等阿秀姨开口,妈妈便兴高采烈地道谢。
“那就多谢大姑了。”
回了家,妈妈就啥事不管,将表弟的照片贴在她的床头。
也不知从哪搞了一盆未开的花摆在下方。
从那天起,妈妈就跟着了魔一样。
天天就跟供佛一样捧着那盆花,即便奶奶在背后戳着她脊梁骨骂她偷懒吃闲饭,她也置之不理。
有一次我偷偷撞见,她戳破手指头,拿血滴在花骨朵上,神神叨叨地念些什么。
我第一直觉就是妈妈可能中邪了。
我有些害怕,偷偷把这事讲给邻居的瞎眼婆婆听。
瞎眼婆婆很可怜,听说她的丈夫死了,儿子进了牢,只留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。
没事我就爱和她讲讲话。
她向来和蔼,没想到今天一听完,就脸色大变,颤巍巍抓着我的手摇头。
“栽花换斗,这是要大祸上身啊!”
她推搡着我出去,嘴里一个劲叮嘱:“去,快去把那盆花摔了,不然就来不及了!”
我回到家,偷偷观察妈妈。
她又在拿血浇花了。
我突然想起那天晚上,她望着我痴痴地笑。
明明是极致温柔的笑意,我却感觉那笑意背后透着森森的恐怖。
“囡囡,不要告诉你奶奶和爸爸,她们吃了公猪的小肚就可以生儿子了。”
妈妈一定是中邪了!
也许瞎眼婆婆说得对,只要我把花摔了,妈妈应该就能清醒了吧?
我趁着妈妈出去上厕所,偷偷溜进了她的房间。
墙上还贴着小表弟的照片,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。
只是正下方,除了那盆花,还摆着一个碗。
碗里盛了一碗米,上头插着三根短短的香。
这看着有些像清明节祭祀。
我看着上头表弟的照片,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。
我想起瞎眼婆婆的话,索性一鼓作气,捧起花盆。
正要摔下时,背后响起妈妈粗鲁地低吼。
“你在做什么?给我放下!”
她如同一阵风卷了过来,我吓得手一松,花盆应声而落。
我猛然抬头就对视上妈妈嗜血一般的眼睛。
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摔落在地,蔫了巴几的花枝。
一把抄起装了米的碗就往我头上狠狠地砸来。
一下一下,她似发疯一般拿着碗疯狂地砸着我。
我的额头砸破了,血珠滴答滴答往下流。
我哭着求她,她好像听不见一样。
直到爸爸慌里慌张地冲进屋来。
“不好了!不好了!阿秀的孩子没了……”